【松玉/R】半晌欢
Summary：酒三杯，应不离，从此琴起只为君
“啪！”
说书先生一收折扇。
“上回说到……”
“那广寒宫宫殿本由太阴上一颗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玉石所化，天帝老儿瞧这琼玉乖顺，便点了它的仙格，让他成了那闲云野鹤似的散仙。可谁知那仙人不知挡了哪路神仙的道，竟教人碎了身子骨，扔去那人间尘土里滚了一遭，可悲，可叹……”
说书先生广袖半遮面，似垂首落泪。
“失了灵气的仙人蒙了灰，何人能晓其面目，差点又让那些三教九流欺侮了去，就在这时——”
酒馆里老板专为不知何处而来的说书先生辟出的角落里倏地传来一声酒坛磕在木桌上的脆响，落在嘈杂中，惊不起波澜，又让周遭那些吃酒划拳兴在头上的人们忍不住稍稍侧耳。
远处，柜台前，乔天涯支着头，指尖敲着台面。老板说还要半刻钟才能将店里珍藏的好酒挖出来。
说书先生一甩衣袖，仰头猛灌了碗酒水，道：“就在这时，一位公子哥破开众人，不由分说护住了蒙难的仙人。众人见状嗤笑，”先生龇牙咧嘴，将那市井样学的个十足，“不过把一块油盐不进又臭又硬的破石头踹着玩而已，居然还宝贝上了，我看疯子都比你这一捡破烂的清醒。”
“众人眼里，这公子哥不过抱了块满是棱角碎痕的石块回去。秋冬一去春又来，当天上众神仙都以为这玉仙终究零落成泥，可谁又窥到，那石头竟没了那一身泥灰，又修得了人身。”
“原来，那公子哥的真身是流洲昆吾石所化的一柄刀剑，原与玉石同为珍奇名贵。不曾想流洲地动，迫得他流落人世。世间惟昆吾可识玉破玉，本就相吸相引，棱角分明的玉石在昆吾刀下成了人形，在人间懂了人欲。”
店小二终于将那坛酒捧了回来——乔天涯花了几十两银子买的。
“始自月中来，又往月中去。仙人仙人，玉石他始终还是蟾宫上的神仙。虽有了人样，可谁知哪天天庭里那些老仙君心生怜悯，又把他招回去了呢……”
乔天涯提着那坛酒，抬脚带上酒馆木门，将嚷闹关在了里边。
元琢近日身子好了些许，也长了点肉。
他答应过他的，要让他尝尝几十两银子买来的好酒。
姚温玉转着车轱辘到窗榻前。
屋内的炭盆烤得空气既暖且干，有些难耐。
他想开窗。
宅子里的门槛都让人拆了，只剩下一些固定死的脚踏。氍毹软滑，姚温玉尝试几次稳住轮子无果后，便伸手去够窗榻边缘，打算撑着将身子挪上去——就像在丹城的无数个深夜里做过的事。那时他躺在床榻上不愿见人，“璞玉元琢”这四个字整日整夜鞭笞着他想苦苦维系住的那最后一丁点的傲骨自尊，便更不愿像个破败木偶一样被仆从摆弄服侍。姚温玉屋内负责照料的下人都被他打发去了庭院，于是一切穿戴起居的重量都压在了双臂上。只是后来有日仆人见搁在门外的食盒半晌未动，大着胆子进去一瞅，便瞧见毒伤发作的姚温玉人事不省地躺在桌椅狼藉间，再仔细一瞅，纷乱衣袖间那枯瘦的手似乎弯折成了常人无法办到的角度……
外头的寒气透过琉璃窗，隔出了一个冷冰冰湿漉漉的小圈子。虎奴从姚温玉脖颈处探出它的小脑袋，又被骤然而至的凉意弹了回去，便捞着姚温玉的发丝玩。忽地，它停住了。
那是什么？
虎奴任它豆大的眼睛再怎么瞪，透过层层叠叠的发丝也只能看到几抹隐隐绰绰的红穗，换个方向看，竟又失了踪迹。
这极大地挑动着虎奴好动的神经。
姚温玉还在将身子蹭上榻边，空不出手去拎那只在他肩上到处踩的小猫。待到虎奴终于安分地蜷在肩处，姚温玉才舒了口气，俯腰伸手将沉重的双腿抬到榻上。他怕重心不稳将虎奴摔着，一侧目，便发现虎奴冲着窗栏蓄势待发。还未等姚温玉反应过来，忽觉肩膀一沉，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虎奴扑向窗边挂着的鲜亮重彩。
这小崽子。
被当成踏板的姚温玉一时间失了手上力量，眼瞧着不受控制的双足就要磕上身下实木，一只手突然窜入视野，双足被顺势捞住。
姚温玉放松了紧绷的背，一手搭在乔天涯身上，让乔天涯把他整个人抱到榻上。
风雪气毫不留情从头裹到指尖。
乔天涯揉着这人冰凉僵硬的手臂，忽然想起来自己也没暖和到哪去，左右又没有汤婆子，下意识就将双手伸入自个儿脖子处摩挲取暖。
姚温玉注意到这边乔天涯孩童般的动作，于是将他刚刚搁在小几上的酒坛推了推，道：“喝酒吧。”
酒倾了一盏，乔天涯又摸出只空的，满上后推给姚温玉，道：“也有你的。”
姚温玉还未接过酒盏，便说：“好酒。肯让我喝的，想必是金波玉液了。”
“那元琢饮了我这琼浆，”乔天涯向姚温玉举杯，望着这人的眉眼，道，“来年定要赴我春日约。”
姚温玉依然面无波澜，说好。
乔天涯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挫败。
浪迹山野时，姚温玉与明月对酌，与山水朋友相约来年，枕过大地，饮过澧泉，仿佛他始终都是那块坦坦荡荡来，干干净净走的玉石。他对乔天涯说好，也曾对无数个在山野相识如惊鸿而过的友人说过好。而他乔天涯，是否依旧是那谪仙眼里的芸芸众生，最后各复归其根。
他们开始碰杯。
乔天涯在心里默念。
头杯酒，初相逢，世间惟此知心客。
二杯酒，再相逢，可怜客染尘霜来。
三杯酒……
宽袖在抬手间滑落，红线映在姚温玉的瓷白腕间。
乔天涯心念一动，便发觉自己已只手伸向姚温玉，尾指勾住那人腕间红线，再牵向自己，另一只手又握着酒盏蛮横地挤进姚温玉臂间。
“你放手，我喝醉了。”姚温玉面带薄怒，瞪向乔天涯。
酒盏在推搡间左右晃动，可姚温玉始终没有干干脆脆就地摔下它。
乔天涯终于咂摸出些不一样出来。于是他抬手握住姚温玉手腕，将酒盏推向这人唇边。
“三杯酒，千金义，历尽天涯无足语，从此琴起只为君。”
“我真的，”姚温玉半推半就下抿了一口这交杯酒，“恨死你了……”
六分嗔怒，四分无奈，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妥协。
“何其随意，”姚温玉眼神飘向还在虎奴爪下遭罪的艳丽重彩，有些欲盖弥彰，“何其……”
乔天涯倾身吻住姚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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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几上的酒盏不知在何次碰撞后歪斜倒下，盏里名酒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与这人在这半晌欢愉里终于灵与肉地契合到一起。
从俊俏负扇公子哥沦为握刀落拓俗世人的头几年里，乔天涯曾不住痛骂狗老天捉弄他作践他。
可他现在只想祈求老天爷。
求求你，不要那么快带走我的元琢。
